当春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向广袤茶园,漫山遍野的茶树便也缓缓苏醒。于是乎,一场关于春茶的盛宴就此拉开帷幕。
春色刚露,赶早的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在西湖边茶园旁以优雅之姿品起了龙井,各茶铺茶店也早早叫卖起了新茶。殊不知,在更深远的农村地区,清明后深山的茶叶才露出俊俏小脸,呈现“春山春谷里,春茶处处生”的景象。春茶,承载着岁月的沉淀与茶农的期许,无论是采摘还是炒制,每一个环节都有其独特的韵味与深厚的底蕴。
“春共山中采,香宜竹里煎。”古人的一副对联写出了由来已久的茶事之情境合一。似乎采茶品茶素来是雅事,须有雅境。不管在何处煎茶、品茶,得有青山明月,淡竹幽篁,方显境清心和。事实上,明间的茶事亦雅亦俗,不能概论。
自制春茶是一种传承千年的习俗,饱含着浓浓的乡土情怀和对生活的热爱。炒茶时,农村家庭会遵循古老的传统,使用铁锅,有着独特的“锅气”。关于炒茶的火候和时间,更是凭借着代代相传的经验。在炒制过程中,一家人分工协作,长辈们负责关键的炒制环节,晚辈们则在一旁帮忙,学习着这门古老的技艺。
曾经多次参与到家庭炒茶的活动中——年少的时候,家里的茶叶都是母亲采摘并炒制的。采回的茶叶需先均匀摊开在竹匾里,薄薄的,不能堆得太厚。这一步是为了给茶叶一个短暂的休憩时光,让水分自然挥发,散去青草气。
炒茶第一步叫杀青。一篮嫩嫩的茶叶,倒进被烧得红红的锅子。只听得细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。茶叶随着手的翻动在锅中翻滚着,犹如一场激情四溢的舞蹈。火要旺,锅要热,才能炒出色彩清秀的茶。否则,茶色会破坏,茶味也会变了。待茶叶柔软,叶色暗绿了,就可进入第二步。
第二步是揉捻。把茶叶倒在竹匾里面,揉捏成一团,而后旋转反复,要用劲。直到揉出黏稠感,茶叶成条,有青青的茶叶汁略微地透出,这一步算是完毕。
兄妹几个没本事参与杀青(锅温太高,会烫了手),揉捻茶叶还是很有趣的一件事。边揉边说笑,没一会儿,茶叶也揉好了。揉捻好的茶叶再入锅。此时锅温便不需要高了,比第一步杀青低许多许多。慢慢翻炒——此时之慢,是真的慢,大约需要两小时,一锅茶叶才渐渐干燥起团,中间不能停歇。火候更是讲究,锅中温度需渐渐降低。当茶香浓郁,达到理想的干燥程度,折之即断,炒茶也完成了。
刚炒好的茶叶不能立刻装袋,需要晾凉,冷透。炒好了茶叶急着泡一杯品尝,看看有没有红叶,那是杀青时温度不高而致;有没有焦叶,那是在烘干过程中温度太高的缘故;至于茶叶的舒卷程度,那与揉捻有关了。
那时,母亲采茶炒茶除了家里自给,还卖了换钱。记忆中母亲一天可以摘回上百斤茶叶,背到村里的茶厂里去卖。
村里虽有炒茶厂,但炒制的茶叶远没有自己炒的完整、鲜亮,口感也不如自己炒的清纯。当然,此茶大多适合泡制大碗茶,满足体力劳动者解渴之需,与雅事无甚关联。
母亲很能干。采茶炒茶,寻笋制干,纺线织布,砍柴种地,养猪喂鸡,做豆腐,纳布鞋……似乎天下没有母亲不会的事儿。
物质贫乏的年代,因母亲的勤劳而带来无数温馨。
思绪飘荡至尘封许久的往事中,话题扯远,回到炒茶。现如今,农村用铁锅炒茶的习惯已没落,替代的是散布在村村落落大大小小的茶厂,名为厂,因实在太小,看起来就是小茶坊。村民自采的茶叶会送往茶厂制作,不再轻易尝试炒茶。
杭州地区春茶品种繁多,各具特色,且以绿茶居多。其中,西湖龙井当属领头之茶,格外耀眼。“院外风荷西子笑,明前龙井女儿红”。余杭径山茶则以历史久远著称,早在唐代便已闻名。其茶汤透亮,色泽绿翠,香气清馥,曾被日本禅师带回日本,名扬海外。据传日本流行至今的茶道就源于宋代径山寺内盛行的茶宴。“茶圣”陆羽曾在径山植茶、制茶、研茶,写成了传世名著——《茶经》,使茶由饮而艺而道,融茶禅于一味,奠定了禅茶合一的意境。另有临安天目青顶、淳安千岛玉叶、建德苞茶、桐庐雪水云绿茶等也纷纷不甘示弱,展示了自己的香气如兰、滋味鲜醇。
多年来得朋友关爱,杭州本地春茶皆一一尝过,最喜临安清凉峰高山云雾茶,茶品清香,隔年泡开依旧翠色清爽。近年清凉峰研制高山红茶,入选中国茶叶博物馆2024年度“中国好茶”收藏茶样,也是一大认可。
春茶品种丰富多样,采制方法匠心独运,农人制茶习俗源远流长,每一杯春茶,都沐浴着春日的阳光雨露,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明代许次纾在《茶疏》中说“清明太早,立夏太迟,谷雨前后,其时适中。”据说谷雨茶受气温影响,发育充分,叶肥汁满,汤浓味厚,谷雨前后采制茶叶最是适宜。明太祖朱元璋之第十七子朱权在《茶谱》中从品茶、品水、煎汤、点茶四项谈饮茶方法,也认为品茶应品谷雨茶。
古诗云:“诗写梅花月,茶煎谷雨春”。过了谷雨,就是立夏,春天就过了,好茶也过了。
人生如品茶。一杯好茶,可以是百般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