绕过“十八弯山路”,穿过层峦叠嶂,在如雾如烟的云层中急转直下,一座不起眼的小村庄落在了山里的一隅,全村人口不过百人,房子错落有致,从群山的脚下一直蔓延到稻田的两旁。在这个村子里,两条清澈的水源供养了整村的人,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如此。
说起两坞,上至耄耋,下至垂髫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“西坑坞,弯又长,放牛放羊旁边躺。”
“和尚坞,急又险,沙哈(山核桃)掉进不敢捡。”
村子的水源之神,一为西坑坞,一为和尚坞,一西一东,从村里缓缓流过,滋养了村中世世代代的人。爷爷说,小时候他去山里放牛,口渴了,就去坞里掬一抔水,脑袋一仰,清冽的溪水顺着喉咙咕咚咕咚往下淌,什么糖啊巧克力啊,都比不上这大自然的馈赠。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总是在夏天的傍晚,挽起裤脚,沿着曲折的河道,从门前浣洗衣物的水流中,逆流而上,抑或踩进深浅不一的水潭,抑或在岩石之间跳跃。溯溪比爬山有趣多了,它需要你敏锐地洞察水势地形,也需要你具备足够的勇气,跨过齐至胸口的深溪。那时候,西坑坞和和尚坞是我们夏日避暑的好去处,鱼虾满塘,晚上总能加餐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,人变了,水也变了。
人们开始对生命之源不停索取。衣服捶捶打打,洗了一趟又一趟,乳白色的洗衣粉涤出一圈一圈的泡沫,从上游一直流向下游;挑完大粪的粪桶只管往水里一扔,泡上一会儿,用稻草用力刷几刷,也不管下面有没有人在淘米,反正水是流动的。不仅如此,垃圾多了怎么办,往哪儿扔?门口有座桥,桥下有个浅滩,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坏头,总之,当第一畚箕垃圾从桥上纷纷扬扬洒落时,河水蒙了尘,村民的心智也蒙了尘。昔日被视为生命之源的溪水,如今竟被糟蹋成这般模样?
西坑坞,和尚坞,依然不知疲倦地在奔流,它们从不抱怨,也从不后悔。
新时代的进程开进了这个小山村,许多的平房、泥瓦房被推平,小别墅、高楼层拔地而起,家家户户接上了清澈的自来水,抽水马桶日夜不停歇。河水污染问题迫在眉睫,“五水共治”的号角很快吹响了整个村庄、整片山林、整段水源。
河水有专人看管了,河道进行整修了,大堆大堆的垃圾被铲车捞起、装车、运走,堵塞的淤泥被人清空,狭窄的河道被拓宽,河堤进行了加固,再也不用担心洪水咆哮,泥沙俱下。鱼儿禁捞了,更别说是电鱼、炸鱼、药鱼了,鱼苗在短时间里成长为欢快的鱼群。螃蟹也多了,溪里热闹起来了。
两坞的治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措举,它只是关注了人民的未来,看到了生态的将来,它是时代发展的必然。对于临安这座吴越名城来说,有无数的像两坞这样的清溪,它们曾经灿烂过,也被污染过。对于乡下人来说,他们缺乏放眼未来的目光,更无法理解什么深远的战略,对他们而言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有水、有田,老百姓有干净的水用,有填饱肚子的粮食,比什么伟大的誓言都实在。
治理河道的口子就从“生养他们的母亲河”切开,划深,然后根植。
如若两坞枯竭,溪水变臭,鱼虾死绝,住再好的房子又有什么用?山上的山核桃要水吧,田里的庄稼也要水,院子里的鸡鸭果树,哪一个活着的能不要水,更别说是人了?每逢寒冬腊月,家里的马桶都结冰,还不是得靠两坞流动的水源来过活。人人拎着水桶,去溪里提水,淘米冲厕所,洗衣做饭,日子就是靠着溪里的水过下来的。再先进的技术也没有大自然忠诚,再美味的饮料也比不上山里的源头水甘甜。
村民们似乎懂了,没有溪水就等于没有未来,两坞从山里流出来,流过村庄,一直往前流啊流。小时候,我从来没有想过,两坞汇聚在一起后会奔向何处?会是黄河吗?还是长江?还是那广阔无垠的大海?我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,每一滴水都是大海的孩子,每一个人都是祖国的百姓。为了大海,我们要保护身边的每一处水源;为了祖国,我们要建设美好家乡。
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村庄亦是时代的缩影,原本清澈的乡下清溪被破坏过,如今它们正在被治疗,在恢复,在焕新。两坞是我们村子的水源变迁见证,也是吴越名城名片上的一角,这清澈的一角仍在闪闪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