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，最期待爹爹下班回到家的时刻。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便会疾跑着迎出去。见到爹爹的刹那，爹爹总会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，我一看就心领神会，立刻欢快地喊着：“爹爹，爹爹，爹爹！”三声“爹爹”，是我们之间独特的默契与约定。他就这样有趣，让我们兄妹仨叫他爹爹，而不是爸爸或阿爹。叫一声爹爹是不够的，得是三声。

刚入学，爹爹就教我们学查四角号码词典。他用木炭把口诀写在老屋斑驳的墙上，“横一垂二点三捺，叉四插五方框六，七角八八九是小，点下有横变零头。”朗朗的口诀声，从老屋的天井飘出，飘在童年夏天的上空。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口诀，爹爹则在一旁耐心地指导。那些写在墙上的字迹，历经岁月的洗礼，直到老屋拆建，还留在那里。事实上，直到现在，那朗朗的口诀也不曾在心里抹去。

下了雪，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，因为爹爹会带着我们打雪仗。曾是运动健将的爹爹可灵光了，在雪地里，他就像个灵活的“老顽童”，我们三兄妹总是被他打得“落花流水”。雪团落进脖子里的滋味，谁尝谁知道，那冰凉的感觉瞬间让人打个寒颤。但即使被爹爹打得“狼狈不堪”，我们的笑声依然回荡在雪地上空。雪花的冰凉，爹爹的狡诘，兄弟的笑声，多年后想起，是如此清晰又绵长，仿佛就在昨天。

后来，爹爹结束了近20年的代课教师生涯，进入乡文化站工作。这对我来说，简直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我也得以看到整架整架的书。书籍，从此填充了少年时代的闲暇时光，带我领略了不同的风景与人生。

有时，一家人会聚在一起谈论自己喜欢的书籍。记得从爹爹那看过的第一本武侠小说是《射雕英雄传》。书里有很多武林高手，东邪西毒，南帝北丐……爹爹都不喜欢，他只钟情于里面的老顽童周伯通，说他天真烂漫，无忧无虑。我却喜欢古灵精怪的黄蓉，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一代女侠，行侠仗义。哥哥则喜欢郭靖，说是忠厚之人总有意外收获，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多厉害。就这样，我们一头扎进了武侠小说的世界，一发不可收拾，看遍了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武侠小说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对人物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，最终不再喜欢黄蓉，因为在《神雕侠侣》里，黄蓉居然不好好待杨过，成了不地道的女人。直到现在，每每谈起，爹爹依然一如既往地喜欢周伯通，他自己也成了生活中的老顽童。而我已喜欢聪明直率又敢爱敢恨的赵敏多年。

结婚后有了女儿，生活的角色发生了转变。当爹爹看到外孙女，脸上会浮现出比当年更宠溺的笑容，然后伸出三个手指头。女儿也像小时候的我一样，心领神会，奶声奶气地喊着：“外公，外公，外公！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。

爹爹在文化站工作时，带了许多名义上的小徒弟，有学下棋的，学乒乓的，学书法的，他全部免费教。爹爹是象棋高手，可以下盲棋，而且是同时下两盘。他背对棋盘，以一对二，用口诀走棋，什么炮二平一，相三进五。有时候，哥哥和弟弟两个下明棋，还赢不过下盲棋的爹爹，让人惊异。

爹爹退休后，有学校聘请他去当书法老师，有报酬。但他回绝了，他说：“不在其位，不谋其职。”淡泊，是爹爹多年的为人处事原则。他也一再教育我们：“在单位，为人做事要实实在在，用实干赢得尊重。”他总是和孙辈们说：“要学会自己和自己玩。”

如今，象棋和书法早已成为爹爹多年的伙伴。在水泥地上沾清水练字，在电脑上下象棋，成了爹爹晚年的爱好。看着他专注练字下棋的样子，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教我们知识、陪我们玩耍的爹爹。